翻過戴天的一頁

散文 | by  關夢南 | 2021-05-16

母親節本來興致勃勃下厨,吹雞叫齊兒孫回來吃飯,想不到遽聞戴天西遊,不禁呆了一呆,頹廢地坐在椅子上。戴天身體移民後一直不好,突然離世,還是有點不能接受。


戴天背後我們叫他「戴老頭」,那是匿稱,說他一把年紀,還有點像兒童一樣。如果說他一點不莊重,自然錯了。有一次我與另一位文青陪他一同去深水步買牛腩煲蘿蔔。文青談到戴天的〈蛇〉,語帶輕佻。他的原意是想攪攪氣氛,想不到戴天厲聲說:「請不要嫉忌別人,要成名,就要自己努力!」從此我知道,戴天表面哈哈,温厚微笑,談到自己的作品,卻非常認真的。


大概七十年代中,戴天領隊文藝界,經廣州飛四川,再到雲南旅遊。同行有黃繼持、也斯夫婦、陸離夫婦、小思,王仁芸,胡燕青,顏展文等,我添陪末座。陪遊的是中央文化部委員鄧友梅,還有一位打點一切的處長。戴天對我們說:「此行不接受訪問,純粹遊山玩水。」可見戴天的份量。這次旅遊得近距離親近一位我仰望的詩人,真是畢生難忘。


詩作坊是言教:「從生活出發,寫生活的詩;先做一個人,才是一個詩人。」熱衷於力匡和徐速作品的我,一下子從雲端跌落地上。現在每日同吃同遊,得以身教,真是我的福份。戴天站在中央委員的面前,依然談笑風生,不時還幽默幾句,一點也沒有討好權貴之意。我想那就是詩人的傲骨吧。戴天對年輕詩人特别愛護,他曾在信報專欄寫了不少「我們的香港仔」。詩作坊為甚麼出了那麼多的年輕詩人?淮遠,李國威,鍾玲玲,張國毅和我。都是他把美國愛奧華打破師生階級的文學班模式,搬到香港來。如果沒有戴天,香港的文學,尤其是詩歌面貌或會很不一樣。


戴天好酒,但善飲,一般情况下不會醉。在家,他是主人,若真醉了怎麼辦?在外,他是埋單的人,自然更不能醉了。有一次彌敦道碰見他與李國威同行,遂一同走進旺角花園街飲酒,大概喝了二十瓶啤酒,出來走夜路回家,不禁抱着燈柱狂嘔了。或問戴天:「你寫詩時是醉酒還是清醒?」戴天好有一答:「我寫詩時是很清醒的,想的時候可能不清醒,寫的時候是絕對清醒的。」戴天抽煙和喝酒我想是一種姿態,但又不是一種姿態,甚至可以說,煙和喝酒是他做人的一種style。非此不足以顯示「我是戴天。」


戴天於我亦師亦友,他一直看着我成長。我1984年得「大拇指詩獎」,他寫了「風雅頌」總評,我從來沒有讀過他寫得如此細緻的評論。60歲我出版第一本詩集,戴天又在信報寫了書評。他另一個欣賞的學生是李國威,廣播道他與李國威同住。李國威英年早逝,我見他一早坐在靈堂側,黯然送學生一程。因他之故,大角嘴的送別會才不至於太過冷清。


最後或者談談戴天對香港詩壇的影響,我看有三方面:最重要也許是開創了一代的詩風。他的名作〈一匹奔跑的斑馬〉(1969年6月‧《明報月刊》31期)、〈石頭記〉(1969年10月‧《中國學生周報》)、〈啊!我是一隻鳥〉(1970年3月‧《明報月刊》51期) 、〈蛇〉(1970年7月‧《中國學生周報》)、〈一九七一年所見〉(1971年7月‧《明報月刊》52期)等,都是前衛性的作品。其二如前所說——創立「詩作坊」的民間詩歌教育,致今日遍地開花。其三拉闊了中港台三地的文學交流:戴天是台灣著名《現代文學》創辦人之一,其後定居香港,自然成為港台的文學橋樑了。四川詩人周良沛主編並出版 了港台詩人多本口袋裝詩集,想也是戴天的牽針引線吧!


戴天逝世的消息網上傳開,我留意回應都是我們那一代的老人,九十後與二十後的文青,根本不知道,戴天?何許人也?香港詩其實有過一段非常燦爛的詩歌年代。我曾問戴老頭:「我們是否有幸生於一個得風氣之先的七十年代?」他坐在異國的椅子點了點頭。風吹過《骨的呻吟》,一頁就這樣翻過去了!




我攤開手掌好比攤開

那張秋海棠的葉子

把命運的秘密公開


這條是黃河充滿激情

那條是長江裝着磅礡

我收起手掌

聽到一聲

骨的呻吟


化石說


我的喉頭仍有一些單音節

不是恐懼、懷疑

而是單純的感情

代表︰您好


至於我眼眶的深沉、空無

如今感覺很冷

卻曾是兩道火把

守望着大地


你摸着我的指節,植物一般

再沒有血跡、利甲

只是伸張、蠕動

要捉點什麼︰開着花


我的腳骨是路的殘骸︰腳板

是壓路機︰有千萬年的

重量;雖然你再找不到

卻實在走着我的步子


一匹奔跑的斑馬


我說︰日子是一匹奔跑的斑馬

白日

總是間雜着

黑色

始終不曾戰勝

空白


假如說︰移動

是一種死亡的痛苦

假如說

不管白日有多長

黑夜也同樣

那麼,斑馬

那麼,白的和黑的形象

在開始奔跑

在開始交替的時刻

就會是

一種欄柵

隔着昨日的燦爛


於是蹄如風

於是

灰是唯一的顏色

迷茫

是一切事物的景致

再沒有疾刀

可以將黑

可以將白

分割

因為日子

是一匹

奔跑的斑馬


( 此時我的瞳仁

黑不溜溜的

也溶化在

白兮兮之中 )


岣嶁山論辯


據說岣嶁山在北方

但是南方

南方也有一座

岣嶁的山


你說山頭有一株

山茶花

他說草坡上纏繞着

雲霧的帶子


當然還有清溪

需要研究

山岩

應該好好修飾

問題是什麼

是山

你說到底

存在還是不存在


道理是什麼

是有還是沒有

是名詞還是

實質


形式上爭議過了

他拿出山嵐

實質上議論過後

你對着空茫


據說岣嶁山在北方

但是南方

南方也有一座

岣嶁的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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