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豐子愷誕辰一二五周年——兼談新域劇團《豐子愷》和明川《豐子愷漫畫選繹》

其他 | by  葉嘉詠 | 2023-11-09

二零二三年是豐子愷誕辰一二五周年,盧偉力博士編導、新域劇團《豐子愷》也在今年公演;豐子愷逝世時七十六歲,明川《豐子愷漫畫選繹》初版在一九七六年出版。數字可能只是符碼,轉瞬便會消失,也會改變,但貫穿其中的「子愷漫畫」卻是歷久彌新的。



「子愷漫畫」


「漫畫」這個詞,我們首先可能聯想到日本動漫,而在中國最早使用「漫畫」二字的是豐子愷。他的畫作「逐期刊登在《文學週報》上,編者代為定名曰:『子愷漫畫』」。他在〈我的漫畫〉一文中解說過「漫畫」的意思:「漫畫二字,望文生義:漫,隨意也。凡隨意寫出的畫,都不妨稱為漫畫,因為我作漫畫,感覺同寫隨筆一樣。不過或用線條,或用文字,表現工具不同而已。」由此可見,漫不是「求其」,只是未必有很嚴謹的計劃。豐子愷準確地指出漫畫和文字的差別,也代表他了解這兩個媒介的微妙關係。


既然豐子愷提過漫畫和文字互有關連,我們便應該在欣賞「子愷漫畫」的同時,留意明川《豐子愷漫畫選繹》。


明川在上世紀七十年代為「子愷漫畫」寫下文字,先有畫後有文,文章便刊登在《中國學生周報》,後來輯錄為《豐子愷漫畫選繹》。據豐一吟在〈話當年──再版代序〉說,豐子愷曾點評過其中一篇解說〈明前溪一髮,我作五湖看〉的文字:「解釋得不錯啊!」這幅畫作即是「古詩今畫」系列之一,以下便先從這個系列中的另一畫作〈人散後,一鈎新月天如水〉說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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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散後,一鈎新月天如水〉


《豐子愷》在場景設計方面花盡心思,其中一個場景便是豐子愷居所小楊柳屋。舞台佈景是一面白牆在後,在昏暗的環境之下,顯得格外簡潔清雅,很配合畫家的氣質;前面是桌子、椅子、茶壺和茶杯,簡直重現〈人散後,一勾新月天如水〉的擺位!由平面的畫作延伸至立體的實物,沒有標奇立異,但這樣既「忠於原著」,又能補足原畫。為甚麼這樣說呢?畫作題目來自北宋謝逸《千秋歲夏景》最後兩句,這首詞寫夏景,但豐子愷沒受限於季節,反而畫出超越時代的氛圍。


畫作的新月、墨色與留白呈現對照的欄杆與天空水、桌子與茶具,正是好友聚會的一景。更重要的是杯子與人的位置,同時也有讀者與畫者的位置。畫中有三個杯子,明顯有三個人,但桌子有四面,剩下的是讀者還是畫者的位置?或許是畫者邀請讀者加入這場茶會,一起感受月色良夜,一起開懷聊天歡聚。這種互動的氣氛,怎能局限在某個季節某個時空!《豐子愷》是話劇,沒有椅子的一面,不就是不論年齡、性別、身份安坐觀眾席,悠然享受這場盛宴的觀眾嗎?如果預示到人散後的寂寥,觀眾的掌聲便是很好的支持與鼓勵


明川的文字這樣解釋這幅畫作:「﹝但﹞,誰會就在當下記取了這聚的歡愉,作日後散的印證?驀然回首,人散了,才從惘然中迫出一股強烈的追憶,捕捉住幾度留痕。」上文提到豐子愷的畫作是跨越年代的。這幅畫距今已接近一百年了,但今天看來仍能產生共鳴,就如明川所言,人散後才追憶是人之常情,但豐子愷能捕捉這種感悟與感情,將我們未必留意的取材和觀察角度繪畫出來。人在但畫人散,滿月但畫新月,我們都享受美好,有時忘記了快樂背後還有其他情感。所以,古詩今畫的「古」是否已不合時宜?人情不分新舊古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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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與戰爭


《豐子愷》的一個情節掌握得很精準,也很值得深思。豐子愷與家人逃難時,七個孩子仍帶著書,也會一起讀書,就連女兒交男友也以讀書作為考量標準之一,實在純真又難得,名符其實的知識隨「生」,也表現了豐子愷及其妻子的教養。這一家人的對話包含愉快和歡笑聲,對白直接得來很能牽引和感染觀眾的情緒,特別是在動盪的時刻,能夠靜下來心來堅持閱讀與交流,一點都不容易。


我們現在正經歷戰亂,烏俄戰爭、以巴衝突,豐子愷對此感受殊深。他經歷過不止於一次的恐怖戰爭,畫出如〈倉皇〉一家四口包括未學步的嬰兒都要倉皇逃難的悽慘、〈摧殘文化〉以一黑一白的貓兒玩樂時打翻墨水在書籍上,戲謔地諷刺戰爭摧殘毀各地文化。不過,貓兒不懂知識的重要,至於人呢?畫貓但沒畫人,箇中意思不言而喻。此外,〈戰地之春〉呈現的更是令人難以忘懷的景象。


〈戰地之春〉繪畫於一九三八年,正值八年抗日之時。石牆開花,絕處逢生,怎不是萬物有情的最佳示範呢?豐子愷沒有完全絕望,在絕望中能夠看見希望,但他又不完全地麻木地投入光明之中。明川的解說捉緊季節與事件的緊密關係,發展為矛盾又真實的感慨:「春天,是個生機蓬勃的季節,連小草也懂得爭取生的機會,但這株卻長在血跡斑斑的戰壕上,該又是另一種的嘲弄吧!」「血跡斑斑」四字如此怵目驚心,只有黑與白的筆觸能夠展現這種情感嗎?畫作講究線條、構圖、色調等,文字則重聯想,有助帶出畫作的深意,兩者可謂相輔相承。


「豐子愷」這個實而不華的名字,不只跨越時代,也是延續時代,延伸至我們的心裡。不論繪畫、文字,還是話劇,三者交織而成的不只是藝術,而是人情與世界觀。讓我們一同坐在那張桌子前,觀看豐子愷大約一百年前繪畫的漫畫,閱讀明川五十多年之前寫下的文字,回憶今年話劇講述的故事。時間串連而成的年期可能只是偶然和巧合,卻為我們展示了一個記憶豐子愷的方法,值得記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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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嘉詠

香港中文大學中國語言及文學系哲學博士,現於原校任講師。研究興趣包括台灣文學、香港文學、電影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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