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實的窒息感,自我超度妄念——〈水刑物語〉

其他 | by  姚慶萬 | 2021-07-26

一、引言

柳應廷(JER)去年推出「物語三部曲」,其中第一首〈水刑物語〉一派台便大獲好評,筆者第一次聽這首歌已被吸引。〈水刑物語〉與另外兩首「物語三部曲」(迴光物語、風靈物語)均由小克執筆填詞,王雙駿編曲及監製。歌曲乃至歌名都有The Shape of Water 的影子,其中小克改的「刑」字透露歌曲鬱結的基調。毫無疑問,刑的殘酷與水的無常恐怖能夠產生共振。水刑種類繁多,由窒息、失溫到水中毒皆有,與Jer當初的創作理念——失戀的感受相當配合。而主題更是由此延伸,談及自殺。歷來以死亡或者自殺為主題的歌並不多,為人熟知的應該是林夕填詞的〈黑擇明〉,再近一點便是黃偉文所填的〈井〉,上述歌曲都有聊及自殺,亦不約而同帶有勸喻的意味。就如〈黑擇明〉「死亡遲早都找你 / 切勿憑自己」、〈井〉「不應偏執到死 / 先清楚記起/ 根本這是歪理」,而〈水刑物語〉同樣講輕生,卻是有不同解讀的方式。


打破虛構的「烏托邦」——〈無門〉



二、歌詞分析


懷抱了怨恨 困溺海中心
沉重到缺氧時 無從翻身
仍故意抱憾 往深淵終生
沉澱到碰見神 卻不靠近
讓世界變暗


歌詞第一段相當直接,飲恨的歌者沒有釋懷二字,在海中心遇溺,到缺氧接近死亡時並不掙扎,反而往深海更進一步,是鐵了心尋死。抑鬱的浪潮如海一浪接一浪,泛起陣陣絕望。「神」字筆者認為應指能為其帶來新生,形象正面的神祗,而不會是死神,如此一來當歌者不靠近神,才會令世界變得黑暗,此處的神可以是實在的拯救者,亦可以是海中窒息瀕死的幻覺。後面黑暗同樣可以分為肉體與精神理解,遇溺窒息慢慢就會昏迷,同時海越往深便會越黑,精神則是自甘墮落,放棄人生或生命。彷如《斜陽》或《人間失格》的角色一般,沉淪、墮落、自我毀滅身份。


光線 引我 再次回眸
岸邊 伸出 這一對手 Yeah~ Woo~
你解開了 毒咒
聲線 領我 再往前游
上升 身軀 找到缺口 Yeah~ Woo~
你敞開了 白晝


到副歌似乎出現轉機,在深淵的黑暗中出現了一束光,本該一沉不起,卻在光線的引導下回眸,出現了一對實在的手嘗試解救自己,甚至出現聲線引領自己上升,尋找到墮落的缺口。你是誰?前文提到水變幻無常,筆者覺得副歌是歌者展開的一場自我救贖,光線是我,聲線也是我,諸法因緣和合而生,妄念與生命在死亡的邊緣角力,而似乎妄念未能令歌者消亡。


誰救我我問 誰會夠我笨
沉默對答惹來 鯨魚生吞
難化作養分 酸苦中自困
沉下去這廢人 決心關燈
讓世界更暗


第二段主歌進一步印證副歌自度的表現。妄念與自我醒悟抗衡拉扯,主歌是妄念的壓迫,副歌則是自我的超度,而明顯副歌呈現的力度會更強勁,此處下文再談。說回主歌,妄念令歌者自我責怪,甚至惹到懂得與人類溝通的鯨魚將其吞下,鯨魚覓食要在深海,這亦側面表達了歌者進一步沉到深海,心情經已頹唐得自己連養分也不配做。「燈」一字,既表達歌者要放棄第一段副歌的生命曙光,同時亦確切表示自殺的念頭。「燈」在佛學有菩提心之意,《華嚴經》有記:「譬如一燈入於暗室,百千年暗悉能破盡。」《大集經》亦曰:「譬如百年闇室,一燈能破。」妄念領我們尋找陰鬱,副歌的光線是破暗之物,但到此處歌者卻選擇放棄打破妄念,讓自己繼續墮落。此外,俗語「人死如燈滅」,既然主動關燈,便是寓意自己放棄自己的生命。而主副歌之間的交錯,亦是自我掙扎的表現。直到最後一段副歌,出現轉機。


一笑 引我 再次回眸(墮進深溝)
岸邊 伸出 這一對手 Yeah~ Woo~(救生出口)
再不需要 獨奏
一吻 領我 再往前游(茫茫宇宙)
上升 身軀 找到缺口 Yeah~ Woo~(某顆星斗)
也找到了 伴奏


在最後一段副歌深化了矛盾的概念,第一句「再次回眸」接著「墮進深溝」,上文提到歌者理應越發墮入深海,這妄念驅使歌者離死亡越來越近。可以注意,小克從第一段副歌運用光和聲到最後變成更為具象的笑和吻,並不是距離希望近了,而是越來越遠,由接近海面能夠聽到的光和聲音,演變成在海底絕無可能遇到的笑和吻,這是死亡的幻象。那麼「救生出口」、「再不需要獨奏」到「茫茫宇宙」、「某顆星斗」這一系列解脫意味的字眼,是什麼意思?筆者認為,這是對自己的另一種釋懷。或者開初歌者真的能夠自救,真正離開大海。但是能夠真的活下來,隨之會否是怨憎會繼續纏繞?現實的窒息感仍在,自己能夠解救這一次,哪下一次呢?沒人知道。因為現實的壓迫,才驅使我甘願溺於海,我們都是凡人,縱使能夠打破這個妄念,在這個恐怖的社會,又如何真的能諸法皆空。


三、自我超度


茫茫宇宙和星斗,這是歌者去的另一個世界。換個角度,歌者是自我超度。要超脫塵世並不容易,心猿意馬,處處妄念,當人迷時佛會渡你,悟時卻是自性自渡。筆者認為光與聲是遙遠抽象之物,就如虛無的佛祖度你,但那時候還未想通,一心尋死不過擺脫煩惱,因此繼續往海底去。但後來的笑與吻,卻是自己給予自己的解脫。只有自己覺悟,方能真正逃出這個壓迫生命的世界,進入另一個境界。假若我們將歌中的死亡看成拋棄妄念,自渡自性,便會如《金剛經》言:「何期自性本自清淨。」六祖惠能所說,人有自性三寶,一旦自心能歸依淨,那麼一切塵勞、一切愛欲,自性皆不染著。我們有千百億化身,一念萬變,不說修法成佛,只是放下從前一切,將過往的種種放到海裡。到副歌歌者沉到海底,否極泰來,去蕪存菁,洗淨阿賴耶識,勘破世界。所謂世界無形無相,不過是我們眼中的世界,是海是星亦無所異,洞悉現實的煩惱塵垢,便看成什麼都可以。


〈水刑物語〉是一場自我超脫的過程,由受傷害放棄自我,到悟明本源的行動,逃出這個恐怖的現實,便不需要自己面對世俗,也就是歌詞當中的找到伴奏。


四、總結


在分析中曾提到副歌力度強勁,這是源於王雙駿在編曲上花了不少心思。第一段主歌背景音樂似有還無,有一種魔幻的感覺,切合海中,到第二段主歌加強鼓聲,營造海底的一種掙扎。而帶有希望味道的副歌則能聽到電結他的加入,令張力加強。到最後一段副歌我們能夠聽到和聲,這和聲能夠配合歌詞的伴奏,亦帶出開初無力感以及後來覺悟的放鬆。當然,筆者在音樂上並非專業,此處只是個人小小看法。慶幸樂壇能夠重新多了大眾注意,而柳應廷及其合作單位對每一首歌曲的創作意念都製作得相當有特色,值得大家留意。最後,回歸歌詞,與其掙扎苦海,倒不如離開苦海,游到大宇宙。這宇宙,正是〈迴光物語〉的開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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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慶萬

嶺南大學中文系畢業生,現職中學教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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