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書序】《田漢與大正東京》：不成為「序」的「序」
書序 | by 陳小眉 | 2023-04-26
一個十分偶然的機會，我有幸讀到盧敏芝教授的新作《田漢與大正東京：公共空間的文化體驗與新女性的形構》。使我感到驚喜的是，盧教授以精深的學術功底與優美的文字，紮實深入地跨越世紀時空與疆界，把田漢研究推進到一個更深的層次，使我再次感受到置身於全球語境之中的「田漢學」的持久魅力和潛能。由於精通日文、英文，熟悉西方理論話語以及中、英文前輩學者的研究成果，盧教授令人折服地指出，田漢先生在「大正摩登」時期——留學東京的六年（1916-1922），奠定了他的人生理想、藝術品位、政治訴求，並使他成為最早翻譯介紹西方女性（權）主義和社會主義思潮的開拓型學者之一。
通過發掘田漢先生和友人的回憶、日記、書信往來、詩歌互贈等屬於私人空間的原始資料，盧教授濃筆重繪了田漢在這個被稱之為「兩性解放的時代」的大正年間，真情投入異國都市文化、仔細閱讀新聞媒體，積極觀賞並介入劇場藝術、體驗並書寫咖啡店文化等公共空間的生動圖景。年僅十八歲抵達域外他鄉的青年田漢親歷了日本新劇與新興電影的初創與興盛時期，目睹了兩性解放的大正時代，觀賞了以扮演《玩偶之家》中娜拉等角色知名的女優明星松井須磨子的現場演出，並為她舞台之外為戀人殉情自盡的人生悲劇而感動。正如盧教授所言，青年田漢早期劇作與電影腳本中對「新女性」的深刻感悟是「二十世紀初中、日兩國共同的重要產物」。
此書引發我進一步思考東京松井須磨子飾演的「娜拉」到一九三五年的藍蘋（江青）演繹的「娜拉」。這是又一個東京至上海的藝術之旅。在這兩個當時在東亞地域最「摩登」、最「西化」的現代都市裏，我們再次領悟了中日兩國在不同的歷史時期與公共空間中營造的女性文化與共享人生。江青之後從延安到北京的生命路程更展示了家國情懷、婚姻政治、革命進程與個人理想之間的衝突與決絕。沙葉新先生一九九四年創作的傑作《江青和她的丈夫們》出色地「還原」了江青反叛的「娜拉」精神，描述了她一生尋求愛情、藝術與獨立人格，但最終敗在強權政治與男權中心主義的凌威之下。
這一聯想使我進一步領悟田漢全方位地擷取多國文化的精華，將其融進他對本土資源、西方話語、藝術美學、傳統根基的不斷梳理與思辯；留日六年的獨特經歷不僅奠定了他一生的道路與創作，而且開創了有別於「五四」主流文化的田漢之路。從東京都的揚帆啟程到上海灘的「南國」初創，盧教授的這部新作《田漢與大正東京》以獨特視角強調個人體驗、主觀立場、東亞視野、跨國語境，不僅疏理了西方現代性的迂迴轉譯，也反證了左翼文化研究與現代主義、世界主義、資本主義、無政府主義、社會主義呼應轉換的歷史成因與複雜性。
此書不僅為田漢研究開拓出新疆界，而且有助於我們進一步審視二十世紀一二十年代間中國現代文化藝術的生成與嬗變，更好地解讀民國文壇風情以及社會主義時期主流文化的歷史淵源。此書也有益於更深入地探討歷來認為由田漢所代表的「宣傳美學」（propaganda studies）豐富多彩的歷史淵源與藝術內涵。
拜讀本書，盧教授考證原始資料的孜孜以求和不懈努力使我感動，深厚的研究功底和多元的理論視角使我敬佩。我學到了很多。我期盼着盧教授和新一代田漢研究學者、戲劇文化研究同仁在今後的教學與科研工作中更上一層樓，取得更加豐碩的成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