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詩復刻我城:陳滅《離亂經》新書分享會

報導 | by  翟彥君 | 2025-08-27

詩人陳滅的最新詩集《離亂經》精選其2009年以來的作品,全書分為七卷,首三卷及卷六以香港為題、卷四寫十四行詩、卷五書寫個人內在及卷七寫粵劇。二零一五年八月十七日在界限書店,香港九十後詩人李顥謙主持與陳滅的「《離亂經》新書分享會」,開始之前,李顥謙擺放陳滅的一系列作品,從《單聲道》、《低保真》到《市場,去死吧》等,讀者逐一入座,書店內跫音漸止。


一、 離與亂:時代的共感


李顥謙首先問及陳滅出版《離亂經》的心情。陳滅點明詩集核心在於「離亂」二字:一方面,意在留存香港的某些精神概念,他認為地方會變遷,但概念可以長存;另一方面,身處移民潮之中,他最希望折射出這個離亂時代下,無論身處何方——離開抑或留下——的人們,皆能感受到的離亂,並坦然承認某些事物已然改變。


二、 復刻香港


李顥謙指出詩集《離亂經》收錄眾多關於香港的作品,詩句將香港擬人化,當中宛如與城市的人們對話。他問道陳滅出版《離亂經》的契機,陳滅答以「另類的紀念」——這同時也是詩歌的主題之一。他坦言自己對香港的變化十分敏感,早在2009年之前便已察覺這座城市的不同。例如,〈香港韶光〉為2011年作,透過香港的燈火與煙花,書寫城市的幻化,其中蘊含的並非璀璨,而是傷感。


睽違八年,陳滅再次在香港公開朗讀自己的詩作,他選擇了〈香港浮沉〉一詩:


「香港我心裡浮沉

也在我父輩往返

自無一物的年代逡巡

香港奮進

香港多情

香港囑我要珍重」(節錄)


詩中巧妙連結了香港過去和現在交織出的複雜情感。他感嘆,感知香港變化的不只他這一代,甚至父輩早已開始體會這座城市永不停歇的流變。他特別希望讀者理解詩中「香港奮進」的出處——此處化用了錢穆先生的新亞校歌歌詞。陳滅強調,校歌的精神即使到了2019年,乃至不同時代,依然能與前人理念遙相呼應。化用校歌更添送別意味,然而這種送別並非純粹的悲傷,他亦不願詩歌成為壓抑情感的出口,而更傾向於一種概念的保存。


——手空空,無一物,路遙遙,無止境。 亂離中,流浪裏,餓我體膚勞我精。 艱險我奮進,困乏我多情。《新亞書院校歌》


隨後,陳滅朗讀〈復刻香港〉,並闡釋「復刻」概念的淵源與過程。他首先定義「復刻」,他道:「必須與原版一模一樣」,並著力強調此點。他以出版為例,現今再版書籍若在字眼、排版等方面與原版相異,則不能稱其為復刻;真正的復刻要求封面乃至所有細節均須一致。再以他鍾愛的音樂為例,黑膠唱片轉製成CD時,須保留原始音質,CD封套也須與原版無異。他解釋這些定義,旨在說明「復刻」是極其嚴謹、具備標準準則的過程。


陳滅形容「復刻」的概念正是他企圖挽留消逝之物的方式,旨在重現過往香港值得珍視的部分,他將此過程喻為「招魂」。李顥謙回應道,有意識的復刻在於還原與重建,詩作會彰顯這種還原的價值。陳滅進一步延伸:復刻的重點不僅在於還原,若僅止於此,則易流於懷舊,層次不同。他認為復刻的關鍵在於重視內在過程所獲得的鍛鍊,正因如此才需要嚴謹對待。這種內在鍛鍊才是復刻的精神——因為我們真正重建的並非某個地方,是自己。


而自己的這個復刻版本是沒有任何外力可以改變,因為它存在於心裏。


三、 波浪般的內在推動


陳滅分享道,他並非刻意將特定主題或時期的詩作輯錄成此詩集,其寫作過程亦非受命或受邀而為;驅動他的是內在的推動力,自然而然地想要捕捉某種情緒:「這種內在推動像浪一樣推過來」。

李顥謙注意到陳滅詩作的音樂性,並提起他的十四行詩,因此好奇他選擇此形式抒情的準則。陳滅先回應音樂性,他視詩作本身為音樂,十四行詩亦然——音韻會自然承載思想,其格律更易形成一種哲理性,使詩句蘊含思考。他進一步以飲酒喝茶為喻來說明形式的選擇:詩的形式如同各異的杯皿,如高腳杯、功夫茶杯、陶瓷杯等。品茶用小巧功夫杯,飲紅酒則需搖晃杯身使香氣散發,此時便不適用功夫杯,功夫杯小小的怎麼搖出酒的氣味?寫詩如同為內容挑選合適的容器。十四行詩能承載更豐沛的哲思想像,如同選擇適合搖晃的高腳杯飲酒,當內容需要此種承載,他便自然選擇了這種「杯」。


四、 讓文藝走進生命


陳滅朗誦了最後一首詩作〈無聲譜〉,這也是《離亂經》關鍵之作:


「——我們多少父輩,曾躑躅在去或留之間?

一片一片蕭索漫漠的邊境

一道一道森羅如鬼域的關卡

又到了嗎,我的父輩Oh my God

又到了離散的時代」(節錄)


他指出此詩雖難免經歷思索後的哀傷,但寫詩的目的不止於悲傷,而在於超越,在於獲得對痛楚的把握。他希望讀者能透過他的詩得到安慰。


李顥謙感嘆在商業氣息濃厚的香港,堅持四十年詩歌創作實屬不易,詢問陳滅寫詩的最大意義。陳滅回答,口才再好的人,言語也難以完全表達某些內在聲音,此時便需借助文學。最容易產生此類文學表達的群體其實是文藝青年,因為他們的需要這種內在宣泄,他笑言難頂的訓導主任可能青年時期熱衷於投稿、也曾經是一名文藝青年。然而,文學不能僅停留於宣洩層面。四十年間,他目睹不少青年進入社會體制後便遠離文藝,不僅不再創作而且放下文學,文藝未能真正改變他們的生命。由此可見,若僅仰賴文藝宣洩情緒,是難以持久的。他認為「只要有血性的青年,是不甘成為倒模」,但我們也常見曾具血性者最終變得循規蹈矩。問題在於,文藝未能改變他們什麼。當他們長大後離開文藝,似乎文藝無法與生活、工作共存。過去我們或曾寄望文藝能拯救什麼,但這種想法難以持久。陳滅說文藝可以與工作共存,我們應在某一階段,讓文藝真正走入生命,即使身處體制之中,仍保有文藝,如此方能幫助人們在世上立足,這種立足是內在的力量。


與讀者交流環節陳滅提到散居各地的移民者面對的挑戰。他強調,移居者不應忽視自身與當地的差異,或將異鄉簡單視作「香港」的替代;我們應該正視差異,正如他後記寫:「『差異』還原、照見於本性的異質,呼應種種環迴於個人內在與時代外間交纏疊映的聲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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