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佬派利是:酷兒與農曆新年的薪火相傳

散文 | by  洪榮杰 | 2021-03-02

大年初二晚,在ClubHouse參加了一個朋友邀請的新年分享,討論農曆新年對非主流、非異性戀的酷兒來說,每一秒鐘都可能是一個折磨。被親戚用異性戀世界的規條和價值觀當作笑話,上下瘋狂追問幾時拍拖幾時結婚幾時生仔,還要在種種新年禁忌之下裝出笑臉,這種情況,很多人都可能感同身受。所以我覺得,疫情帶來的社交距離,在這個農曆新年,對某些人來說還可能是鬆了一口氣。


結了婚就要派利是,派給小朋友,派給長輩,有很多基佬朋友,長大了搬了出去,又或者和伴侶關係開始穩定,就會自動自覺派利是。有趣的是,有基佬朋友說,為咗避免一句:「你結咗婚啦?」通常那些問長問短的親戚或他們的孩子都不會派,有時反而派給警衛看更,要比親戚還多。派利是在酷兒圈,看來還是有招惹麻煩和尷尬的問題。


我是家裡的大兒子,19歲那年向父母家人出櫃,離家出走,六年沒有和爸爸媽媽說話。期間在美國留學,認識到男友又搬到歐洲居住,所以自我出櫃之後,很少和家人過農曆新年。即使我回港工作,由於不是一起居住,也只是在年三十晚或者初一回家一兩小時,吃過飯,便在親戚出現之前匆匆離開。儘管我十年前已在瑞士結婚,我亦很少派利是,莫講香港並未承認同性婚姻,要在農曆新年,和沒有肺炎也很少見面的親戚出櫃,我倒不如「留返啖氣暖肚」。同時,我亦常常感到這些舊有傳統和習俗令我想起身為長子在傳統華語家庭中,那些我不願意亦不可能承擔的責任,其實我一直對此都感到自責和內疚。


今年春節假期,我和老公在瑞士,是我避年及逃避罪惡感的好原因。但是恰恰相反,我特別親手工製作了十個利是封寄回香港,托親戚朋友派給他們的孩子。「有圖有真相」,那讓我們先看看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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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面是我姨甥仔,一個六歲一個四歲。哥哥拿著我寄給他們的利是。他們面前是一個超過35年歷史的全盒。照片是在我父母家拍攝,亦是我長大的地方,記得小時候農曆新年,我也有和這個全盒拍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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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我老公多年前收到的聖誕禮物。是他一個侄女手工製作的吊飾,由一串串藍色的塑膠珠,中間有黑色的長尾夾穿起而成,可讓你把照片夾在上面掛起。但多年以來,我們就一直用它夾起父母給我/我們的利是。夾在其中,大概有二十多封從2009-2017年的利是,有一半以上,因為長期暴露於日光下,已經開始褪色。對我而言,最有趣的,不僅是褪色的利是封和過時的設計,還有我父母在利是封背面寫的祝福。“2009年生日快樂”,“保平安”……最重要的,是寫有“2012年Gerbi春節”和“2016年爸媽給Gerbi”這兩個。對我而言,是代表着一個傳統華人家庭去接受不同文化,不同種族和不同性傾向的一個過程。


“Gerbi”是我老公的花名,取自他的姓“Gerber”。2012年農曆新年是他第一次收到我爸媽的利是。是我出櫃後十五年,和他一起十一年後才有。如果我們以1978年的石牆事件作為全世界酷兒運動的起點,儘管這幾十年的努力,由性小眾爭取發聲、同性戀非刑事化、去污名化、正面化陽光化正典化、幾乎已經過時的同性婚姻、直至最近的彩虹家庭和人工受孕代母代產等等議題,在我角度看來,都觸及不到和我血緣上最親最需要處理的父母和兄弟姊妹親戚關係。我甚至覺得,在華人地區,甚至需要一種完全不同的努力,才能叫最需要接受我是同性戀者的父母去接受這一個事實。在華語世界的酷兒運動應該是怎樣的呢?與父母冷戰六年後和解,但家裏對我的對象、將來及性取向等話題往往都避之則吉,大多數以談學業工作收入等表面話題為多,就算我說要回歐洲陪男友,他們都瞎着眼當我一個人去旅行。對上一次大地震,就是和他們說我要結婚,我和男人結婚,對他們來說,就是:「我的同性戀是永遠肯定存在的!絕子絕孫是確定了!傳宗接代就在我父親這一代終止了!」結婚對一家人來說是天大喜訊,但我的婚訊只換來一片死寂。我和伴侶、家人們之間,要花上多年的努力,在瑞士和香港之間互相來訪,用「半桶水」的英語溝通,才令他們接受自己的“新兒子”。我憑自己小小的力量,製作了短片《Forever17》,由Ricky找到父母的舊利是封開始,倒數他和Roger的種種回憶。當主流每一個人覺得父母派利是給自己的異性伴侶是十分正常及普通的事,我父母用他們「半桶水」的英文「HappyChineseNewYear」把利是給我的男朋友時,是多麼震撼的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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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花了很長的時間去爭取我老公在香港的地位,但最後都是失敗。我們的婚姻在香港就是沒有任何意義。在疫情期間,他就是不能進入香港,不能,無可能。在瑞士,倫敦和香港生活,社會對「同性婚姻」的理解真的讓我精神分裂。選擇出櫃,在陽光底下做同性戀者,使我幾乎完全脫離了我的傳統習俗和家庭觀念。在華語文化中作為一家長子要做很多事情,但是由於我的性取向和不被承認的婚姻,我都無權這樣做。新年派利是,正正把這些感覺到推向前。


事實上,疫情下的社交距離並沒有怎麼影響我和家人已經疏離的關係。但是這個農曆新年有點不同,有一位朋友,在去年12月特別約我出來,把我好幾年前訂的ViuTV彩虹利是封交給我。大家可能還記得,2018年ViuTV製作了一系列電視廣告,宣傳「哪種愛人,都不是外人」,鼓勵酷兒在農曆新年期間帶伴侶回家,片尾還見到彩虹利是封。我托朋友敲門,找了四個回來,上面還印有我和老公的姓氏,收到了,還是不捨得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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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疫情下二月初的一個晚上,我看著這些彩虹利是封,和掛在牆上父母多年的祝福、農曆新年的傳統和社交距離,便開始把信封一個一個從膠水口那邊慢慢撕開,見到原本的紙樣,再放入電腦掃描器,打印十份,用一晚時間,一個一個剪出來,再用膠水重新貼好,複製了十個彩虹利是封寄回香港。在WhatsApp,我隻字不提彩虹利是封的原意,只是請他們父母把錢放進去,然後交給孩子。孩子問了,再淡淡然和他們解釋,一對利是兩個姓,來自兩位在一起20年的Uncle,更勝千言萬語。基佬派利是,就係要咁多嘢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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